《女理发师》拍摄于1962年，虽然只有短短的49分钟，却以幽默的生活喜剧方式描写了一个家庭妇女，冲破旧思想的束缚，积极投身到服务性行业，成为出色的女理发师的过程，展现了建国以后女性渴望走出家庭，解放自我，投身社会主义工作的平权思想，讽刺了大男子主义，塑造了朴素、独立、自强的新社会妇女形象；同时歌颂劳动没有高低贵贱之分，都是光荣的，讽刺了歧视服务行业的官僚。《女理发师》展现的是20世纪50年代“时代不同了”的社会风貌，但是影片在今天仍具有重要的启发意义。二十一世纪的现在，女性理发师依然是少数，服务性行业仍旧被轻视，男女平等、劳动平等观念的进一步普及仍需努力。

　　《女理发师》以新中国成立初期的上海为背景，影片中出现了许多具有时代特色的语言话术。在影片中最常听到的一个称呼就是“同志”，如理发店员工回答“都是女同志”“哎呀，我的华同志”，顾客说道“喂喂喂，同志，我可要睡着了”“你们这些同志呢，是从哪调来的？”“那位三号同志家庭不和啊”“三号同志，你应该向你的爱人展开斗争，群众会支持你的”“华同志”。这一声声亲切的“同志”瞬间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使得理发店内理发师与理发师、理发师与顾客之间不再只是同事、服务的关系，而更具有社会主义关系下的同胞感、平等感。

　　新中国成立初期，“同志”这一称谓词的使用范围迅速扩大。它不再只是一个政党内部的特殊称谓，而是迅速普及、深入到普通群众当中，成为了一般老百姓的平常称谓。在1965年12月，中共中央专门为此发出了一项特别通知，要求党内一律称同志。意思就是无论对方是多么高的职务，在称呼方面是平等的，传达了一种平等的思想。由此，“同志”迅速被大众所喜爱，从党内到党外，传遍大江南北。一时间全国上上下下都将同志作为人们之间用于交际的一个称呼语。《女理发师》中ip加速器最新代理服务器ip，无论男女，无论工作是什么，大家见到人就称呼一句“同志”，充满了对他人的极大热情，“同志”称呼的广泛使用也体现了人们对于平等观念意识的逐步提高。

　　本片讨论的两个主题是女性平权与劳工平权，并且十分巧妙的将两个主题结合在了一起，使得女性解放有了更深刻的含义。“解放”的字面意义就是摆脱压迫和束缚。“妇女解放”就是指推翻妇女所受的压迫，解除妇女所受的束缚，妇女成为社会和自己命运的主人的历史过程。妇女解放与一般意义上解放的特殊性在于，女性是基于与男性性别不同的一个群体而遭受歧视和压迫的。这种歧视和压迫不仅表现在制度层面，而且表现在文化意识形态层面上。上千年的历史中，中国女性被剥夺了政治、经济、教育等方面的基本权利，被排斥在公共社会生活之外，被禁锢在家庭之中，受到各种礼教的束缚。女性的价值仅仅体现于在家庭的位置中，女性的这种价值，不仅体现在成文法中，更是表现在社会的价值观和习俗中。建国初期，妇女解放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国家宣传凡是男性能做的工作，女性一样能做，甚至能做得更好，鼓励妇女走出家门。解放的一个标志即为女性工作权的获得。影片中有许多带有“三八”等具有妇女解放的元素，如华家芳所在的理发店名为“三八理发室”，店内所有理发师均为女性，其中既有满师的艺徒，也有家庭妇女；华老师教书的小学是“上海市解放路三八小学”（猜测小学里的老师应当全部为女性教师）；华家芳凭借出色的理发技术和良好的服务态度被评为“三八红旗手”等等。而这与20世纪五六十年代，上海大力鼓励家庭妇女走出家门的时代背景分不开。解放初期的上海，妇女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职业女性凤毛麟角，家庭妇女不下百万。当时妇联的主要工作就是深入里弄街巷，鼓励妇女识字，破除封建思想与习俗的束缚，回到公共的劳动中去。为此，许多以解放妇女为主要目的的缝纫店、饮食店建立起来。其中不少就是以“三八”命名的。如虹口区有三八食堂、三八幼儿园、三八托儿所，还有国营三八饮食商店。这家饮食商店的三十多个职工之中，妇女占3/4。这些具有妇女解放意义的“三八”元素彰显了新中国对于女性解放事业的支持和女性走出家门，参加工作的潮流。

　　华家芳具有女性解放意识，这表现为她对工作权的积极争取和对理发工作的满怀热情，她主动给丈夫写信，表明自己要去学剃头；即使在家里也穿着白色的理发师服装，口袋里装着剪刀、梳子等理发用品，理发时高兴地唱着《头发长了，你就请来吧》；用家里一切可以带有毛的东西——鸡毛掸子、养的鸡和兔子、扫把、刷子等拿来练手；丈夫回来后一直拉扯工作的事情但主动提起，对上班时间作出本能性反应：塑造了一个虽然爱人反对，但仍想尝试做自己喜欢的感兴趣的工作，具有反叛精神的新社会妇女形象，是新中国妇女的一个缩影。虽然华家芳有积极和丈夫贾主任争取去工作，去当理发师，但华家芳的斗争意识并没有完全觉醒，她的斗争方式是温和的。因此，华家芳选择瞒着丈夫去理发店工作，收到丈夫的信得知他即将回来时工作心不在焉，还剃毁了老赵的头发，把剪刀和《男女头发式样》这本书藏在枕头底下，害怕丈夫发现。即使白天和丈夫讨论去工作的事情，丈夫一吩咐她去做家务事，华家芳就屈从了。华家芳实现了女性工作权的认识，但还没有真正达到意识形态方面的男女平等，即摆脱夫权思想的束缚，真正做自己命运的主人。相比而言，影片中的另外三位女性的解放意识则更为深刻。如老赵的爱人，她从事着同为服务性行业的餐馆服务员，同样不被丈夫认可，但她却敢于和丈夫正面对峙，即使夫妻两人冷战。店内的5号理发师则直言“理发是光明正大的工作，你干嘛瞒着他”“你干这一行，是一辈子的事儿，一定要和贾主任讲开，免得思想上背包袱”“新社会男女平等，理发也是为人民服务”。作为知识分子的华老师直接表明“新社会的妇女劳动跟男子一样有平等的权利，你应该打通你爱人的思想，耐心地跟他讲道理。有困难，我也愿意帮助你”。在新社会中，妇女劳动和男子劳动是平等的，但是更重要的是男女平等，5号理发师和华老师对平等有更深的认识，愿意为男女平等的实现而进行斗争，这是女性解放的进一步觉醒。

　　同时，女性解放不是个人的，而是集体的。作为长期受到压迫的群体，互助显得格外重要。因此，听说了华家芳的工作不受贾主任支持后，5号理发师和华老师都表示愿意帮助华家芳与贾主任进行沟通乃至斗争。这也体现出女性解放背景下女性与女性之间互相帮助，共同扶持的重要性。惟其如此，男女平等观念才能进一步传播，女性解放才能进一步扩大。

　　另一方面，男女平等不只是女性的任务，更重要的是男性视角下女性地位的提高。影片中男性对于男女平等的思想认识仍旧是一道难越过的坎。男性凝视下的第一个冲突来自于老赵进入理发店的提问“你们这有没有男的？”很大程度上，这是对于女性理发师技术的不认可和质疑，所以女性劳动者往往需要付出更多来证明女性同样可以胜任一份工作。男性凝视下最显著的冲突在于将女性尤其是妻子视为自己的附庸或附属品，即妻子是像财富、地位一样用于彰显自己而不使自己丧失颜面的“荣誉”，她必须服务于自己、听从于自己，而不被允许进行反抗。所以当老赵和贾主任的妻子提出要去工作，要从事服务性行业时，两人一致认为“妻子干的工作没什么出息”“这种伺候人的工作是存心叫自己难堪”“反正自己不同意，妻子就应该考虑考虑”。正如贾主任对老赵的评价“夫权思想、大男子主义”，夫权思想和大男子主义深深根植在男性思维中，使得男女平等在男性中的普及更加任重道远。更多时候，男性的当家作主思想根深蒂固，女性承包家务劳动先入为主。尤其是华家芳和贾主任讨论工作的时候，贾主任的夫权思想暴露无遗。出差回来，他给妻子带的是家务活工具扫把、洗衣板、刷子、擀面杖、围裙……几乎是明示希望妻子待在家里做好家务劳动。此外，贾主任还吩咐妻子去拿报纸、倒杯茶、弄点儿点心，虽然是为了避免讨论剃头的事，但其夫权思想下对于女性的掌控可见一斑。相比老赵，贾主任具有一定文化和更高的社会地位，但他在男女平等问题上的思想包袱却比老赵还要更重一些，显示出文化水平和思想观念的不平衡。这也反映出女性平权必须翻越男性凝视和伪思想观念的大山。

　　与男女平等相比，劳动平等是一个更加沉重的思想包袱。老赵和贾主任本质上并不是反对妻子参加工作，而是反对妻子从事服务性行业，认为这样的工作没出息，是给自己丢脸。而当贾主任看到华家芳在三八小学门口，听到学生们喊“华老师好”时则充满喜悦之情。虽然新社会倡导“劳动没有高低贵贱，都是光荣的”“新社会是行行出状元”“社会主义的分工”，但实际上劳动的三六九等仍旧被文化支配着，一个显著的标志就是对工作者的称呼。有文化的、有出息的、地位高的工作者往往被称为“XX师”，如贾主任提到的有机会到哪个工业部门去学习技术，将来当工程师、设计师，这种被称为“XX师”的劳动才是应当从事的，被人尊重的，说出去不会丢脸的。而理发劳动，虽然可以被称为“理发师”，其服务性本质还是将其划为“剃头匠”一类的低人一等的“XX匠”类工作。虽然“不管什么工作都是为人民服务”成了标志性口号，但在贾主任这样的人看来，为人民服务也有贡献大小，“XX师”必然意味着贡献大，而“XX匠”只能是贡献较小的那一部分。对“XX师”的过度追求泯灭了劳动的本质，让人们出现对于劳动分工的歧视。

　　虽然影片讲述的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女性平权与劳工平权，但是放在今天仍有借鉴意义。理发师一类的服务性行业在无形的劳动分工金字塔中被迫占据着底层位置，它虽然解决的是人的颜面问题，却存在着巨大的自身颜面问题。用以称呼理发师这个职业的男性英文名字“Tony”的大肆流行，更折射出了女性理发师的透明化和失语。今天我们走进理发店，仍会发现男女理发师比例的严重失衡。贾主任在教育老赵时说到“时代不同啦，对于爱人和家庭不能老一套”，在今天，时代又一次不同了，但无论是妇女平权还是劳工平权，在今天仍是重要议题。男女平等和劳动平等的实现依旧需要解决思想问题的桎梏。

　　影片中带有许多男性视角的说教，如 “关键在于你的思想有问题”“思想一旦搞通了，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免得思想背上包袱”“思想问题多谈谈是有好处的”，却并不让人反感，主要原因在于贾主任与老赵说教与被说教身份的转换和错位带来的幽默色彩与贾主任内心的固有偏见和外在的形式说教对比带来的讽刺。影片开始，不满意妻子去当服务员的老赵思想还没有解放，是一个被说教的对象，作为具有一定文化和工作地位的贾主任则自然而然承担了说教者的角色，“冠冕堂皇”地说出“劳动没有高低贵贱，都是光荣的”“对于爱人和家庭不能老一套”等具有进步意味的话语，彰显自己思想的进步性。而后来，老赵的思想问题解决了，和爱人重归于好，却意外的发现贾主任嘴上一套，实际一套，真正思想不通的是贾主任自己，于是在华家芳家中，老赵和贾主任的说教与被说教角色发生了转变，让人啼笑皆非。

　　而贾主任的自相矛盾则将讽刺意味推到顶峰。从无心说出“理发”到咳嗽伪装成“理化”，到“教育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再到理发店内称赞3号理发师（即华家芳）的手艺，鼓励“三号同志，你应该向你的爱人展开斗争，群众会支持你的”，深刻讽刺了刻画大条理论，在人前说一套做一套的虚伪男性。究其原因，当时的人都受到了旧社会根深蒂固的影响，固有偏见在心里存在，但因社会的发展与进步，面对他人时不得不选择以“新社会应当怎样怎样”来彰显自身思想和社会的接轨，尽管这并不能掩盖思想水平和社会发展水平之间的不平衡。

　　而克服思想水平和社会发展水平的脱轨，实质上正如贾主任所说“思想一旦搞通了，问题也就迎刃而解了”。所以当老赵在贾主任的说教下解决了“妻子在饭馆当服务员，是服务性行业，没出息，给自己丢脸”的思想问题后，不仅和妻子重归于后，还在后来和妻子一起去三八理发店理发，和华家芳破除了之前剪坏头发的矛盾。更重要的是，老赵摆脱了男性视角的凝视，和理发店员工一起帮助华家芳和贾主任展开斗争，真正做到了思想和行动上的男女平等与劳动平等。

　　虽然时代不同了，越来越多的华家芳走出家门，参加工作，投身社会主义建设，但思想问题的镣铐依然存在，我们期待着影片所歌颂的“行业无贵贱，劳动面前人人平等；妇女得解放，出门工作顶半边天”的观念能够深入人心。

　　(本文为北京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光影中的百年中国》2023年度期末作业，获得“新青年电影夜航船2023年优秀影视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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