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0月7日，新一轮巴以冲突骤然爆发，烈度之大、影响之深非常罕见。冲突至今已造成逾2.5万人死亡，人道主义危机不断加深，人们担心巴以冲突进一步扩散、外溢。

　　本轮巴以冲突从开始便外溢至舆论战场。舆论战、信息战、认知战蔓延全球，已经成为了一场非传统安全领域的“世界舆论大战”。

　　这场“舆论大战”呈现出生成内容爆发、网红深度参与、分众传播明显等特征。巴以双方的线上舆论大战密切配合线下真实战场，各自起到鼓舞士气、获取支持，混淆视听、争夺注意，定义真相、占领道义，配合战场、服务政治等目的。

　　此次舆论大战中，巴以双方及其支持者广泛使用生成式人工智能和深度伪造（深伪）技术。有人称俄乌冲突是第一场短视频下的战争，而本轮巴以冲突是生成式人工智能技术下的“全球首役”。

　　冲突发生后，以色列数字创作者奥米里（@Omri）便利用人工智能图像生成系统创作了十几幅宣传插画，主题为以色列全民皆兵、团结一心，这给袭击后遭受惊吓的以色列人带来安慰和振奋，但批评者也声称这些画面赤裸裸地体现了以色列军事霸权的本质。随着冲突持续，以方及其支持者根据形势需要，在社交平台大量输出针对哈马斯、伊朗的生成式插图（部分作品由人工智能和设计师加工相结合），画面大都反映加沙武装人员利用医院等设施进行军事活动。以军无法第一时间进入相关地点，通过生成式内容和信息图表等方式吸引眼球，从视觉上为其军事行动提供道义辩解，为其袭击民用设施提供支撑。

　　同样，巴勒斯坦及其同情者也创作出了数量庞大的生成式产品，作品反映了加沙巴勒斯坦人悲惨遭遇的现实。创作者试图模糊新闻照片和生成式作品的边界，通过输出更具张力的画面，把加沙人民的苦难更直观、更形象地呈现在舆论场，进一步争夺全世界的注意力和舆论支持。值得注意的是，一幅反映以色列民众因冲突转移并搭建帐篷城的生成式插画被阿拉伯社交账号广为传播。根据以色列媒体调查，该图像成功欺骗了近九成的全球读者，而以色列受访者都认为其为“假照片”。一张在中国社交媒体传播的生成式插画反映了加沙民众遭袭被困的画面，营销号通过文案将其二次加工成“新闻照片”，引发网友的强烈同情。

　　图片市场Adobe Stock平台正销售大量人工智能生成的巴以冲突图像。平台将大部分生成图像都作了特殊标记，但一些仍成漏网之鱼。一张反映以军空袭的生成式照片，看起来与战争中的实际图像十分相似，通过谷歌的反向搜索，有大量网站将其用作新闻照片。一张父亲在废墟中拯救孩子的图像也同新闻照片十分相似，逼真的画面欺骗了社交平台一众网友。

　　由此可见，生成式人工智能创作效率高，可在事件发生后大批量生产。其亦有可及性强的特点，即使不是专业插画师，只要有一定政治观点、有创意、熟悉对话指令就能实现输出。随着算法模型日益成熟，画面的精确性、生动性、多样性逐步提升，意味着画面的逼真程度和欺骗程度越高。加之训练，人人都能成为“政治漫画师”，甚至成为不去现场坐在屏幕后面的“战地摄影师”。

　　加沙方面通过塑造头部影响力主播，坚持在受控的网络环境下向外界发声，直击战火给普通民众带来的惨痛悲剧。

　　拥有300万粉丝的加沙网络影响力人士萨利赫·阿勒贾夫罗（@saleh_aljafarawi）直击以军空袭现场，发布了大量无辜平民丧生战火的悲惨视频，这些不做马赛克处理的画面内容较专业媒体发布的更为惨烈和直接，加上该主播富有悲情的解说，在网络世界引发对巴勒斯坦人的强烈共情和怜悯。

　　半岛电视台加沙记者瓦埃尔·达赫杜（@wael_eldahdouh）既是名记也是头部网络影响力人士，全网拥有近500万粉丝。在此轮冲突中，其每天出镜报道并坚持用手机记录炮火下的加沙悲剧。不幸的是，在一次以军空袭中他的妻儿和年仅1岁的孙子丧生。当他去报道新闻，才发现是他自己的家人丧生。他在全球瞩目下完成同家人最后道别的第二天，又重新站在了半岛电视台的直播镜头前，他说，报道巴勒斯坦人的悲剧必须继续下去。他的专业精神、顽强意志和战斗形象，成为巴以冲突下加沙人心中的精神图腾。

　　以色列民间调查机构“诚实报道”通过所谓网络核查，以质疑的方式暗示，美联社、路透社、纽约时报雇用的加沙独立摄影记者提前收到哈马斯的袭击预告。这项煽动性的影射迅速引发以色列和世界关注。以色列政府配合发声，要求三家媒体做出解释，并单方面声称来自加沙的摄影记者同武装人员一同进入以色列南部城镇，并将这些人视同武装人员进行打击。美联社等迅速做出否认，称所有照片系通联方式从自由摄影师手中购买，且所有画面都是冲突发生后所拍下。但这些媒体的声明都对一名雇员进行了“切割”，因其与加沙地带军事领导人叶海亚·辛瓦尔的亲切合影在网络上迅速传播。几天后，“诚实报道”负责人又声称，并未指控西方新闻机构事先了解哈马斯袭击事件，只是提出合理怀疑。

　　这些影响力人士和影响力平台，与传统专业媒体形成了互为补充的舆论格局，自媒体较严肃媒体的内容更吸引眼球、更大胆，不那么遵守严谨的新闻伦理标准，在舆论场上更易形成声势。半岛电视台等传统新闻媒体在直播中穿插使用大量来自民间的视频素材和议题线索。

　　自媒体操纵话题更加灵活，设置议题能力更强空间更大，政治倾向更为明显，常常用似是而非、虎头蛇尾、拼接剪辑带节奏、造噱头、导舆论、涨粉丝。

　　不幸的是，这种网红头部传播模式在流量算法加持下，进一步焊牢“信息茧房”，“舆论极化”进一步加深，社会共识更难以达成，理性讨论的空间进一步坍塌。给我们的启示是，有责任的政府whatsapp 大陆怎么登录、企业应思考如何为促进社会共识、重建公众讨论空间，开发出良性算法，为受众突破信息窠臼提供向善技术。

　　此轮舆论战中，双方以电视台、即时通讯社群、记者群体、社交媒体等作为信息分发的平台，通过影响普罗大众、关键人群、传播节点等方式，加强分众式高质量传播态势，通过“精确制导”进一步争夺受众。

　　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在中东影响力首屈一指，巴以大部分地区可通过网络或有线方式收看该台。冲突甫一开始，半岛阿文频道即刻开始24小时不间断特别直播，且只播出巴以冲突，其他所有国际新闻暂停。该电视台在加沙和中东地区布点广泛，记者在不同地区进行长时间的直播出镜，节目现场感强、时效快、制作精良，深受阿拉伯民众青睐。

　　半岛阿文频道是哈马斯方面的主要传播阵地，身在海外的哈马斯政治局领导人哈尼亚多次在该台进行直播演讲，鼓励民众坚决抵抗以色列。哈马斯军事分支卡桑旅发言人阿布·乌拜达则通过该电视台向阿拉伯受众做极富感染力的演讲，多次宣布哈马斯军事行动对“占领军”取得全面胜利。

　　此外，该电视台关注军事进展，邀请专家对加沙战场进行点评，同时以即时新闻的方式播出由哈马斯卡桑旅下属宣传机构制作的“军事战果片”。片子节奏明快，画面多由佩戴在武装人员身上的运动摄影机摄录而成，令观众置身战场。镜头记录下武装人员对以军战车、人员成功实施打击，并通过电视覆盖阿拉伯世界，为振奋哈马斯军事斗争面貌和凝聚民心起到强大舆论作用。

　　值得注意的是，卡桑旅还将释放被扣人员时的场景制作成新闻视频，视频中战斗人员同被扣押老太太击掌互动、相互告别，经半岛电视台播出后成为全球爆款。老太太在回来以后召开新闻发布会，称哈马斯保证了其基本的卫生饮食。哈马斯形象在一定程度上得到改善和提升，其利用视频和电视新闻节目取得了认知战和舆论战的成功。

　　以色列对于半岛电视台颇为忌惮，企图用多种方式削弱其影响力。以政府在冲突后批准新规，紧急状态期间可以停止危害“国家安全”的电视台运营，以通讯部长称半岛台帮助哈马斯宣传鼓动，企图关闭其办公室，限制其网站访问。此外，以方在冲突后的第二天，用技术手段揭开蒙面的卡桑旅发言人阿布·乌拜达形象，企图以心理战破除哈马斯所依赖的秘密运作和呈现方式，瓦解其舆论战手段。

　　从即时通信工具来看，电报（Telegram）、WhatsApp社群成为舆论战背景下信息分发、传播的主渠道。巴以冲突后，笔者加入多个由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创建的社群，一些社群的关注者达几万甚至几十万人，一些优秀管理员分发的信息质量高、速度快、数量大，较社交平台上的信息集中度更明显，获取效率更高，通过这种方式可以有选择、有观点地分发信息。

　　值得注意的是，脸书、推特社交媒体平台对内容加以审核，而电报平台加密程度高，几乎对内容不加任何过滤。电报社群自然成为哈马斯发布信息的主要阵地。冲突发生后，哈马斯卡桑旅的电报社群规模翻了几倍，达到 65万名订阅者，每个帖子平均获得约 24万次浏览，而以色列对此无可奈何，只得规定，在社交平台发表支持哈马斯言论将被拘留审查。苹果、安卓于近期才通过应用商店渠道，间接要求电报平台对哈马斯社群、频道予以清理。从俄乌冲突和本轮巴以冲突来看，以脸书和推特为主的社交平台从信息分发上有减弱的趋势，即时通信平台电报的信息分发渠道进一步增强。

　　媒体记者是巴以舆论战中争夺的主要对象。冲突发生后，全球各地记者蜂拥以色列。以色列熟稔媒体运作管理，该国政府新闻办向入境记者发放统一证件进行管理，并建立Whatsapp社群，分发新闻材料和报道线索。该机构与军方密切合作，大规模组织媒体进入遭袭严重的以色列基布兹社区以及哈马斯武器陈列场地等，引导全球媒体直观感受并报道以方人员和财产遭受的惨烈损失。以色列新闻部门工作人员还通过发邮件、打电话方式直接“邀请”记者对特定新闻进行报道，甚至向外国记者提出针对某篇报道的不满。相关新闻机构还制作了一部长达43分钟的“内部影片”邀请记者看片，同时要求不得录像但可以报道。此片以直观的暴力场面反映哈马斯武装人员的袭击过程，不少外国记者看后悲愤交加。普通民众无法观看到该片，只能从报道中略知一二。因具一定“神秘色彩”，以色列社会不断流传该片的诸多细节，不少以色列朋友向笔者求证片中内容。由此可见，具有观看门槛的运作模式，让此片达到甚至扩展了既定的传播目的。后来，该片进入美国国会和好莱坞，“特供”给两党议员和受邀人员放映。

　　以色列军方高度重视舆论，亦通过发言人制度和发送新闻邮件等方式向记者提供大量照片、视频等新闻材料，树立“正义之军”“审慎用武”“重视平民”的形象。军方还组织小规模的采访团随军进入加沙北部，但新闻现场受限，主要以开放人道主义走廊、哈马斯将学校和医院用作军事活动设施等场景，试图影响、引导媒体更“真实全面”报道以军行动。

　　截至笔者撰写本文时，本轮巴以冲突已超过100天，舆论战更加激烈，巴以双方及其支持者在人道主义问题、战争法理、巴以问题沿革和现状、停火止战等诸多议题展开了惊心动魄的较量、辩论。

　　笔者常驻耶路撒冷近一年，采访中、生活中经常被以色列和巴勒斯坦朋友以聊天的方式问询对巴以冲突的看法。从眼神中可以看到，他们太渴望来自一位外国朋友，尤其是一名中国朋友的“站队”和“支持”。

　　人永远活在别人的眼里，舆论就是别人眼中的你。除了在实战中胜利外，巴以双方民众也都希望在硝烟弥漫的第二战场——舆论场上获得永久的胜利。